作者:石潇纯
又到东海大学,转眼已三年。
三年前的某个初夏的清晨,天刚蒙蒙亮,我悄悄走出入住的台中某旅馆(跟团旅游有纪律规定不能私自行动),搭乘计程车前往东海大学。下车便见约农路路标,沿路直行,左前方绿草如茵之地坪上一奇特建筑物进入视线,侧面看是不规则的四边形,正面看是一有弧度的三角形,四边形由柚木色的砖砌成,三角形则由透明玻璃相嵌而成。这就是传说中的路思义教堂了,由设计师贝律铭和陈其宽先生完成,整个教堂高逾百米,竟未见一根竖梁,积木一般搭成双手合十的祈祷形状。这真是一个极好的艺术品,极好地点缀了校园的风景。
教堂与图书馆正对是一条长约800米的林荫大道,东海人称之为文理大道,大道两旁有建校初设立的文学院和理学院。两院均为灰瓦红砖的合院形式,仿唐代建筑式样,曾有电影商拍唐代宫廷戏便借用两院做背景。文理两院建筑同中有异,文学院的立柱为圆形,理学院的立柱为方形,是否寓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?两处中式院落与欧式的教堂相映成趣,演绎着曾约农先生创校之初确定的“对东西文化、古今文化,亦必须使其互相沟通,彼此配合”(见曾约农先生致杭董事长函)的办学理念。由文理大道拾阶而上,两旁当年先生带领一班开创者手植的榕树今已根深叶茂,葳蕤多姿,时有松鼠出没其间,大道中央并有一钟塔,让我想起约农先生《留别东海》前两句诗“两载桃畦手自栽,横渠孤负叩钟来”,感触良多……。
而今再走约农路,三年前的惊鸿一瞥留下的深刻印象和诸多遗憾既为唤醒亦为弥补。听一样的蝉声喧哗,闻一样的树木清香,更多了主客之间友好的问候和亲切的交谈。长身玉立,文雅内敛的蔡祯腾副校长安排了体贴周到的欢迎仪式,宾主边品尝学校牧场自产的鲜奶边介绍了各自的办学特色,两校在文理兼容和通识教育之间找到了共同的话题。蒋校长并送了我一份特殊的礼物:由东海图书馆编辑的《曾约农校长——东海大学教育理想的建制者》一书和曾约农先生专著、论文的索引资料,书中记载了约农先生对东海大学的贡献。先生在东海大学履职仅两年,即奠定了东海大学教育哲学之基础:“大学教育以求真为前提,求真之学,宏则无所不包,通则无所不达,得全则宏,扼要则通。既宏且通,教育以成”(曾约农《宏通教育浅释》),先生首创劳作教育与通才教育模式,在东海大学已试行近60年。蔡校长介绍说:东海大学没有一个工友,所有校园清扫的工作均纳入劳作教育的范畴。劳作教育分两类:一类为义务必修的“基本劳作”,一年级学生每周5天,每天半小时义务清洁校区,以责任感、合作精神、守时性、工作效率、主动及爱惜公物六项指标作为考核标准,成绩优异者给予奖励,不及格者必修重修,一类为有补偿的“工读劳作”,其目的在协助家境清寒之学生顺利完成学业。劳作教育是零学分的必修课,所有东海大学学生无一例外必须完成。蔡校长笑言,当年蒋经国之爱女蒋孝章在东海大学就读时照样清扫马桶。
约农先生视校如家,视学生如亲,其人格魅力对东海大学影响甚深。当年学生得知他将辞去校长职务时“集体绝食,静坐抗议,以为向董事会表达爱戴、希望能将他留住的心意”。此后先生以荣誉校长身份回校参加毕业典礼,“所到之处,掌声雷动,使陪伴在旁的第二任校长只能沉稳地、默默地在旁观看”。后来的学生在怀念文中写道:“我们来到东海的时候,他刚刚就走了,然我们都在前期同学的传诵中,在拓荒创业的精神里,看到了他。我们没能像前期同学一样地和他一齐扫过地、擦过窗子,或是谈过话,他也没在夜寒冬深之时,像为前期同学一样地为我们盖过滑落的被子。然而,我们都在他人格的伟大里嗅到了盎盎的生机,像春风又似狂飙,激醒了万物的心灵。”
我也是一个大学的教育工作者,我未曾同先生一样与学生同搞卫生同擦玻璃,更没能在冬寒之夜巡视过宿舍,替学生掖紧被角。学生就读四年,记不住校长的名,记不清班主任的长相,不能怪学生,是我们自己,忙于职称,忙于应付评估的材料,忙于填写各种表格,忽视了鲜活的生命和给予这生命真诚的爱抚——比机械的说教有用一百倍的真诚的爱抚。
曾约农去台之前曾经在湖南从事教育多年,被誉为湖南的五老教育家之一。他与堂姐曾宝荪创办的艺芳女校是湖南首个实行六年一贯制、学生住宿制、授课小班制的学校。其办学经费全部来自曾家的私产,办学场地在曾国藩祠堂的后花园——浩园,曾是长沙最美的校园。姐弟俩把学校当成家庭经营,把学生当成亲子爱护,甚至为全身心投入教育事业终身不娶不嫁,留下了教育史上一段佳话。东海的教育哲学与艺芳的教育理念一脉相承,也可以说东海是艺芳在台湾的继续。